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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年9月8日 星期日

《夜鶯與鸚哥兒》



她有個稱謂,錢夫人,我是知道的。


大喜的那天,我也在席上,那時的錢夫人還像個鄉下小姐,身後一條長辮高高的拉懸著,因為總低著頭。
她是頂頭上司買來的填房夫人,為得是她那一嗓子崑腔,我乍聽之下只覺得好笑,活像買隻鳥兒似的。
但我也不得不承認,當錢夫人輕柔靦腆的對我喊著一聲「鄭參謀」,啼聲婉轉,就連我也不得不心蕩神馳起來。
藍田玉,當家花旦,這年頭戲子都像待價而沽的鳥,炫耀七彩的羽,在台上唱著勾魂曲。
陪同錢將軍去聽過幾回藍田玉的戲,錢將軍特別喜歡她唱的《遊園驚夢》,說是特別正派。我聽來卻只像哀哀的夜鶯,滿懷春意要人疼愛。沒多久,這隻夜鶯就被揀選入了將軍的金絲籠,為著那一把小黃米。
然而我是知道這隻年輕的夜鶯,渴望的絕對不只是那把米。

「夫人,請。我來扶妳上馬。」
參謀的工作也包括討夫人歡心,讓將軍能省心是最好了的,尤其是姨太太多的將軍。我伸出戴著白手套的掌心,瞇著笑眼朝夫人等著。
馬,是將軍的;帶夫人騎馬,將軍也是知道的。
夫人不知道將軍……
她只是羞紅著蒼白臉蛋,嘴上不應,卻已將一雙小手遞來我手裡,我順著她無依的身子上托,讓她穩穩上馬。
「我們到中山陵那條路上去吧,兩邊都種了白樺,挺美的。」跨上馬,我回頭對身後的夫人笑道,沒有問她想不想去,我知道她想。
夜鶯在我身下激切的啼鳴,我猜錢將軍大概作夢也想聽見這樣的聲音,正派不正派都變成其次的事。夜裡的鳥兒畏光,直喊著「太陽、太陽照得人眼睛睜不開了!」,像溺水的嬌禽,拍著翅膀想攀附住活命的浮木。
「夫人……」我知道自己也燒出一身汗,汗珠子一行行從額上流到熱燙的顴上來,滴落在鳥兒的心臟,我以吻加快那地方,偏要聽鳥兒聲嘶力竭為止。
「冤孽、冤、我的冤孽……彥青……」
她如歌的嗓子清了又濁、濁了又啞,叫著我也恨著我,說我是她命中注定的冤孽。這話我聽過她提起幾回,是個瞎婆子算命說的,長錯一根骨頭。
我卻覺得她長錯一雙眼。
因為我連冤孽都稱不上,我只是將軍用來討好他心愛夜鶯的工具。為得是讓他的夜鶯不再想要往外飛,就這麼一場夢,作為禮物。

夜鶯回到了金絲籠子,她的主人給我一道眼神,身為參謀哪有不明白的道理。
於是就在那個宴會上,夫人的妹妹,大金大紅的鸚哥兒來勸酒,我也跟著捧酒來勸聲「夫人。」
這是離別酒?還是為了待會她也許會爆發的嗓子,作點掩飾?
不管什麼都不會與我有關了,也不能,將軍的眼神是這麼說著的。
鸚哥兒一團火似的,坐來我的身邊。也是長錯一雙眼兒的呀,我心想,姊妹倆一個樣。
我讓鸚哥兒的爪輕輕搭上指尖,對著她的笑唇內露出白牙,等著啃她。
即使嗓音不比夜鶯幽靜有致,即使吱喳俗艷,但這身惹眼,也夠達到效果了。
  「淹煎,潑殘生除問天——天——天——天————」
我眼裡裝滿火紅的鸚哥兒,耳邊的夜鶯斷了翅膀,絕望著不能飛了,可惜她長錯了一雙眼。

年輕人哪裡會有良心呢?





古典小說選作業,改寫白先勇「遊園驚夢」
以鄭彥青參謀的角度去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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