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是個癮君子。
說得更仔細一點,他是個老菸槍。
在劇場工作多年的他,把菸當作尋找創意的伴侶,他在煙霧中或沉思、或微笑、或與人談論彼此想法。有時工作量大,菸量也一天非要燒個四、五包不可。
任由煙霧迷茫視線,他最喜歡望著煙在自己眼前婆娑起舞,就像欣賞一個性感,妖嬈,而又知心的女人。
他愛菸。
不只是愛它待在唇裡的感覺,他愛那些細長而色白如雪,無論是點燃的、未點燃的、熄滅的,都愛。
未點燃的,為他帶來期待;點燃的,為他帶來豐饒的平靜;熄滅的,又為他留下無數悵然……
循環,是的,他的愛在無數的菸盒、菸蒂、菸灰缸內循環著流浪。
煙友,這個對他而言近乎神聖的名詞,是他總想要有的。
不是那種久仰久仰然後遞出煙盒,那種虛應故事的場合,他總覺得那對菸是一種褻瀆,一種私人領域的侵犯。
他想像過那夢想中的畫面。
兩個人好好的,安安穩穩的坐著,然後各自沉默吞雲吐霧起來,偶爾只是輕聲細語的交談,就怕驚擾這滿室馨香。
直到菸灰缸滿溢到再也裝不下,他會以詢問的眼光看著對方,然後意志不堅的說道:「我不能再抽了!」
「我還要再抽一根。」這是理想煙友的標準答案。
「那我也要再抽一根。」然後,這是他順理成章的笑容。
事與願違,總是這世間的常理。
除了菸之外,他愛上了佟。而年輕的佟絕不會是他的理想煙友,甚至,佟根本像是菸酒不沾的清修徒。
佟不抽菸,但也沒禁止過他抽菸。
有幾次,他又埋入煙堆天堂,佟有事問他,也只見佟帶著微笑走進他的煙霧瀰漫裡,說完什麼就走。佟臉上永遠是和藹的神態,永遠是耐煩的脾氣,永遠讓會人想在佟身邊賴著不走。
然而他是知道佟不愛他抽菸的。
佟比任何人都在意他的健康,所謂“任何人”包括他這個老煙鬼自己。但佟的脾氣啊,從來就不曾開口要他改要他戒,連「少抽幾根罷!」這些話也是沒有的。
佟只是玩盡手段,比方說在他嘴癢又想叼煙之際,塞上一塊巧克力、口香糖,或者更直接一點的,吻上他亟欲灼燒的唇。
他知道佟的心思,也就放任這些孩子似的把戲。
何況,他也真愛佟的吻。
糖吃多了發福,那也沒關係,只是他心理總有遺憾。遺憾這與他天作之合般相契的佟,竟不知指尖雲端般的美好滋味。
但他也不知怎麼的,寧願佟不去學他,好保持佟那種乾乾淨淨的樣子,他有些無法想像,佟是如何露出癮君子般歡快的表情。
有天他又開始吞雲吐霧,鬆了口,對佟說了理想煙友一事。
原以為佟會像以往那樣,聽完笑笑便走開,沒想到佟這回居然坐了下來,在他身邊。
安安穩穩的,佟那手從未碰過半點菸草的修長指尖,竟嫻熟的拎過他的菸盒,然後取菸點菸叼菸,深深吸取那口空氣狀的甘露,姿態優雅熟練一如傳說中的武學高手,行雲流水。
「好久沒抽了,怪想念的。」
佟,那是佟還是什麼人?竟從唇角逸著白煙,若無其事的笑著這麼說了。
「你、你會抽菸?」他連手裡有菸都忘了,只是強烈慌張的想吸菸,於是在桌上的菸包摸了半天,才驚訝發現沒多久工夫,佟又點了一根。
「戒菸之前,有人稱呼我作菸盒子。那時候,一天總要抽上幾包才過癮。」
佟連享受煙都是乾淨而神態清爽的,一點都不像擁有「菸盒子」綽號的頹廢煙鬼,可是看他那過於嫻熟的姿態,又不像說謊。
而且,佟是不說謊的。
「……為什麼戒了?」
菸灰缸滿了,他卻還無法回過神來。他望著佟,他的佟,在煙霧中更像一尊飛天了。他真是低估了佟,只能在沉默半晌後,問出這句。
「因為我有了你。」佟停下抽菸的手,理所當然的微笑著。
「有我?」
本來,佟會抽菸這件事就夠讓他摸不著頭緒了,這下子,佟這煙霧中的答案更讓人真是「五里霧」了。
佟聽著又是笑,夾煙的手撫上他的臉,磨蹭他新冒的鬍渣,不怕扎手的來回揉著,用那種每回親密過後的寵溺音調,說道:
「我戒了菸,因為我還想在你身邊久一點。你燃燒著菸,燃燒著生命在寫戲,而我卻靠著你來燃燒的。」
佟說完輕輕吻了他,便抽回手繼續愉快的抽著菸。
他也深深吮了一口,極其兇猛的,想要平復那番心煩意亂的。
但,不知道為什麼,他突然覺得跟佟那輕輕一啄帶著菸味的吻比起來,手裡珍愛多年深寵如命的菸,竟顯得索然無味了。
「我不能再抽了。」
佟,隨興捻熄手中的菸蒂,微微輕佻地著朝他笑著。
他知道佟這是在同他玩,要演他夢想中的理想煙友,一圓他的煙友夢。
而他呢?
身為一個劇作家,他卻突然覺得他盤算多年的完美劇本,在此時卻也不完美了。
於是他並沒有附和著:「我還要再抽一根」,而是如同煙癮發作那般饑渴的索求了佟的唇,一反被動的。
「晚點陪我去買點尼古丁貼片吧。」他在佟的笑唇間惡狠狠說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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